心底早有山楂树
2022-12-17 04:55:36
  • 0
  • 0
  • 0
  • 0

心底早有山楂树

——看电视剧《远方的山楂树》想到的(上)

文/老庄友华2020-4-22

 

庚子新年,新冠疫情弥天。宅家不是只有憋屈,也还能享受任性、消费有闲。

我近几年很少看电视,要看大抵也是网上的电影、电视剧。《远方的山楂树》是一部正在热播的48集连续剧,从剧名就能想到应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年代剧。我做过知青,比较关心这类话题,遂一鼓作气看下来,不承想生出了许多感动感概、回忆联想。

01

《山楂树》是一首著名的苏联歌曲。不少苏联歌曲,包括《小路》《三套车》《喀秋莎》等等,我早在做知青的年代,就已经熟稔于心、爱听能唱了。

作为《远方的山楂树》的主题曲,这首《山楂树》的旋律,一直伴随着剧情的展开,贯彻到全剧的始终。剧中反复咏唱的歌词,频繁奏响的乐曲,让我听起来格外优美而亲切,不禁浮想联翩,情绪波动,竟自一次次老泪潸然。

打动人的歌曲,不一定非要特别优秀。熟悉的旋律,就容易让人产生共鸣。这首《山楂树》,如果让90后00后来听,未必就能入耳入心。有些东西,要有过来人的阅历,才能咂摸出其中的各种滋味。

我从15到17岁,做过两年半知青。这是一家国营林场,聚集了近百号只读过两年初中的所谓“知识青年”。大家每天出工劳动,每月领饷八元。晚上打发无聊,也有朋友圈聚会。我们一帮朋友,没少去树林里练摔跤、打沙袋。知青群里只认丛林规则,要拳头硬、胆子大加死党多,才能有头有脸。

男知青基本分住在几处仓库般的集体宿舍。闲来唱唱歌吹个口琴,就算高端娱乐了。那时在后裤兜插支口琴,曾是我们朋友圈的标配。其原因除了乐器稀缺,还在于大家一致认识到:带口琴不算凶器,必要时也能当武器。结果是打架时有发生,但从没见人动过口琴。

在《远方的山楂树》剧中,蒋欣童唱歌被举抱,具有历史的真实。苏联歌曲当年是禁歌,却又广受知青喜爱。这类歌曲,大不同于硬朗的红歌,那种轻柔而幽雅的抒情,爱情和人性的内涵,似乎更容易穿透人心,给人带来亲切、愉悦的感受。大概正因为如此,在纹革结束不久,港台靡靡之音就迅速响遍了全国。

据说林公子立果,在文阁中还能酷爱西方摇滚乐。但这种顶臣贵族的奢侈品,实在超出了平民百姓的视界与想象。我们只能庆幸:不知谁、从哪里搞来了几本皱巴巴的旧歌集,有文革前的民歌,还有苏联歌曲。

我们这些准文盲,竟敢照着简谱,学唱起了苏联歌曲。多年以后,听到歌星演唱,才知道我们当年唱得虽不太准,却也没有太离谱。

那个年代,红歌才能公开唱,而且必须唱。我于是至今忘不了许多颂歌、诗词歌、语录歌、样板戏……曾经不止一次,俺甚至也亲自登台表演。

记得为了“十一”晚会,林场决定抽人脱产一个月,集中排练文艺节目。这份逃避劳动的美差,俺居然也幸运其中。我们几个男生得陇望蜀,图谋脱离集体排练的约束,就找理由要求自排节目,保证不耽误演出。结果是喜出望外,居然得到恩准。

我们如期粉墨登场,演出了《智取威虎山》中审栾平的一幕。俺出演英雄杨子荣,几回回挺胸昂首向天歌。至于表演效果嘛,好在当年没条件录音录像。还要幸亏俺不似后来的毕姥爷,唱着唱着就口无遮拦犯了忌。

很多记忆,都是刻骨铭心的。这些知青年代的歌曲,牵扯着我们太多太多的回不去:易逝的岁月,萌动的青春,生活的酸甜苦辣,心底的盼望绝望……

02

有位京剧名角,近年说出了一段名言:世界上只有两种人,一种喜欢京剧,另一种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。

这类自夸,大都是智慧闪闪,自信满满,几近于标准金句,只可惜无关于真实。如果这样说从前,还只是太夸张;要是这样说现在,真真就是痴人说梦了。

我爹还是爱看古装戏的,他们那代人,喜欢传统京剧的应当真不少。我们这一代,刚进小学就赶上文革,老戏遭到了批判封禁。由于缺少从小熏陶、培育的底子,我辈如今听老戏,基本只能无感无语,哪有资格妄言喜欢?

京剧是传统戏剧的巅峰。华夏民族的戏剧艺术,或曰早期发育不良。直到元代产生了元曲,才出现戏剧表演。进入清朝,多亏慈禧太后暨皇家的偏爱加持,京剧总算堂而皇之地登上殿堂、成了国粹。民国往后,随着话剧、电影等新兴表演艺术的后来居上,京剧票友只能愈来愈小众化。传统艺术市场的不断萎缩,实属不可逆的历史趋势。

现代京剧改革,当属增强其生命力的有益尝试。自60年代初开始,由江亲主导,对京剧从内容到形式进行了现代化改良,包括引进钢琴伴奏等,堪称很有必要、卓有实效。但是将这些戏抬举到“革命现代样板戏”的神坛,并且塞满斗争和暴力思想……这样以政治需要凌驾于文化艺术之上,结果只能是一场灾难。

我们这代人,是从小听着、唱着样板戏长大的,故而至今依然爱听、爱唱这些戏。现在要是让90后00后看样板戏,大概和我们看老京剧差不多:只能莫名其妙、直接蒙圈。

马客思年轻的时候,似乎也有些“唯心”倾向:“对于不懂音乐的耳朵,最美的音乐也没有意义。”由此推论,这懂音乐的耳朵,除了离不开天赋,想必与学习、生活的经历,也是密不可分的。

人们经过从小到大的长期濡染,有些旋律自然会潜入心底。某种东西潜藏太深,则足以影响人一辈子,以至于自己有意清理,仍然很难排除干净。

不少老歌大概是有毒的。比如歌颂大人物,实际上自己先要跪下来、匍匐于地。这些东西有悖于现代文明,我在理性上是反感排斥的。但这些旋律,不会因为理性排斥而消散,仍要不时在耳边响起,甚至还能让人感觉愉悦。

昔日的知青们,今天就是坐在歌舞厅,于环肥燕瘦间、酒酣兴浓处,依然喜欢高声吼出一曲曲颂歌、样板戏、苏联歌曲……这种滑稽的场景,分裂的人格,凸显出一代人的特性:无论后来怎样改头换面,做了官员、学者或老板,都抹不掉那层厚重的知青底色。

03

知青这代人,有时候张口就来一段语录之类,其实十分正常。有些东东在脑子里积累太久、储存太满,当然就会时不时冒将出来。

人是环境的产物。据专家介绍:人对食物的偏好大概4岁左右就确定了。有学者认定:人的认知结构到14岁就基本定型了,大多数人终身难有重大改变。

知青上山下乡的年月,经常要表决心献忠心。那时流行的话语中,就有一句将什么什么“铭刻在脑海里,融化在血液中!”现在想来,这种说法好像是夸张的表白,其实是真实的写照。长年不断的各类思想改造活动运动,或挟雷霆万钧之势,或具润物无声之妙,大家在自觉不自觉中,许多东西已然潜入心底、深入骨髓了。

我们在生长的过程中,所处的地域和家庭,经历的时代和事件,接受的教育和宣传……这些东西无论正面还是负面,营养或者毒素,都已经渗透了我们的五脏六腑,化作了我们的身体组成部分,永远影响着我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。

饱受争议的《芳枋日计》,回应过一封“中学生来信”。作者当时处于舆论的风暴中心,应是想到了鲁迅百年前“救救孩子”的呐喊,才会写得不厌其烦、苦口婆心:

“孩子,你知道吗?改革开放的前十年,几乎是我自己和自己斗争的十年。我要把过去挤压进我脑子里的垃圾和毒素一点点清理出去。我要装入新的东西,我要尝试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,我要学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问题。当然,学会这些,是建立在自己的成长经历、阅读、观察和努力的基础上。

孩子,我一直以为这种自己与自己的斗争,自己给自己清除垃圾和解毒的事,只会在我这一代人中进行。意想不到的是:你和你的一些同伴,将来也会有这样的日子。那就是,自己与自己斗争,把少年时代脑子里被灌入的垃圾和毒素,清理出去。这个过程,倒是不痛苦,每清理一次,就是一次解放。一次次的解放,会把一个僵化麻木带着锈迹的螺丝钉,变成一个真正的人。”

这类自我反省的心历,我自己也有过也写过。我们这代人饱经苦难,却留下了知识贫乏、人格缺损的时代烙印。进入改革开放年代,知青群体中只有极少数得以自省自强,大多数都逐渐沉淀于城市底层,沦为下岗职工以及广场舞、红歌会的主体。

当下的网络上生活中,老鸿卫冰尚未谢幕,小鸿粉们已经大批涌现。红歌合唱吼得震天价响,大有应者云集、方兴未艾之势,而且越往社会的中下层,越发人潮汹涌、氛围火爆……只是不得而知:这滚滚红尘中,究竟多少人属于意志情感的真实表达,又有多少人只是没有走心过脑的从众心理、怀旧情结?

庚子新冠疫情,让人们以更多的时间、更高的热情来关注微信。许多争议巨大的话题,令众多亲朋好友、同学同事之间,三观矛盾进一步放大了撕裂了。很多人都为此感到悲哀、恐惧。但我还是有信心:我们这个民族,不可能与人类文明背道而驰、与现代世界渐行渐远。

《山楂树》这首歌,我至今听起来,仍然感觉优美而亲切。只是不能确定,将来有一天,自己从这潜藏心底的熟悉旋律中,会不会只能听出苦涩与悲哀来。

 

 


 
最新文章
相关阅读